岁月生香

  时隔多年,再次经过那条家乡的河,心不由得一颤。本以为历经的沧桑给我的心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,却不料,在此刻,在这条“母亲河”面前,顷刻间变得柔软。

  和女儿去娘家村打点滴,非常偶然与它重逢。它依旧横卧在那儿,安然恬静,不着一丝岁月的痕迹。水流叮咚,蜿蜒南去。新雨过后,泥土的芳香、淡淡的青草香、野花香,以及河水微带些许腥味的特有的香气,一股脑儿涌入我的鼻孔,一切都如昨天般的亲切和熟悉。我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,不觉中,眼眶早已被打湿。女儿笑我多愁善感、伤春悲秋。我的孩子,年轻稚嫩,正值花样年华,她怎能体味人过四十忆当年的淡淡的惆怅与叹惜。

  这条河,滋养了我的身体和灵魂,是贯穿我整个生命的母亲河。我清楚地记得它有几道弯,河里有多少种鱼、有多少条虾,哪儿水深、哪儿水浅,哪个泉眼的水涩、哪个甘甜。数来定如一日三餐般自然。河的西边是一盘石碾,比我年龄大得多,由于是村里唯一的一盘碾,所以像极了旧时代美人迟暮的优伶,夜以继日地哼着咿咿呀呀、咿咿呀呀的歌。它和不远处河水的二重奏,是我音乐的启蒙,是儿时对声音最初最美的解读。

  河的东面,路北是一个树林,路南是一大片菜园,是小伙伴们的天然氧吧,是我们的百草园。粘知了、偷出娘摁馅子的网子捕蝴蝶、拿着针线穿树叶游龙一样地扯着疯跑,借着割草的空隙编五彩的花环罩在头上,做自己心里最美的小公主。那时的花花草草和人一样实在、大气、洒脱而又蓬勃,红的热烈、粉的娇嫩、白的鲜明,热热闹闹地开得满坡满眼。丝毫不像现在这样忸怩精致。相较于现在刀兵相见的修剪整形、造势,我依旧对那时原生态的自由张扬、奔放,且不饰雕琢的美情有独钟。翡翠般的黄瓜嫩得拿刺扎你的手,玛瑙似的西红柿跟你捉迷藏,错落有致的茄子像一个个紫色的珍珠吊坠,在这五彩斑斓里凑热闹。我的童年就醉在这片姹紫嫣红里了。

  那时孩子的衣服都是大的穿了二的穿,二的扔了小的捡,褂子熬成半袖,裤子变成裤衩。这还不是这块布料的终极使命,巧手的母亲把实在无法接力的破布一层层抹上玉米糊糊,拼接在桌子上,晾干,扯下来,就是剪鞋帮、纳鞋底的原材料了。变成娘纳的千层底,在冬天厚厚的积雪里踏出咯吱咯吱的音乐,倒也算是一块布料最完美的谢幕吧!

  那时,每个孩子的屁股后面大都有块炸药包似的一大块补丁,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孩子们得胜将军一样疯跑打闹的心情,快乐是孩子们的主旋律。那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,那时的快乐是无法复制的。

  别以为乡村的冬是苍白的,是失了颜色的。冬的遒劲、肃穆、苍茫沉静之美,是其它任何一个季节都无可比拟的。谈到冬,就不能不说一下雪了,那时的雪可是真性情,飘飘洒洒、无休无止、漫无边际、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,像鹅毛,像落花,像碎玉,像水晶,不染一丝杂色的纯粹的白。一晚上的工夫就会白了树梢、白了村庄、白了山川河流,将一切都裹在这份无边的圣洁里了。从那时起固执地以为,白,是世间最美的底色。

  乡村的冬也是暖的。三间戴着草帽的土坯房,一堵任由我自由攀爬的墙,就是我的乐园了。半窗台码得整整齐齐的玉米棒子,是这个冬天最鲜艳的点缀和希望。那时还没有坠着秤砣的挂钟,更不知“表”为何物,阳光透过余下的半截灰褐色的木格子窗,一道道金色的光线调皮地捉迷藏,有经验的大人们就可以判断一日三餐的时辰了。

  一家人,一个冒着蓝色火苗的煤球炉子,成了一生中最温暖的画面。冬的至味就是娘的烤粉皮了,看着荷叶一样青幽幽的粉皮,刺啦一声,在眼前瞬间开出白色的花,幸福也随着膨胀蔓延开来。

  伴我成长的还有岁月这条河。有人说,时光荏苒,岁月如梭;有人说,岁月无情,岁月是把杀猪刀。我不喜欢这种血腥、生硬、呆板的字眼。岁月如歌,岁月生香,岁月是个魔术师,会变戏法。这些带有感情色彩的词,多么令人耳目一新,心生遐想。

  岁月是有情的,它可以把记忆打磨得更清晰,泛着湿漉漉的油光;它可以把情感沉淀得更真切、更浓郁;岁月亦是有香气的,如一坛陈年老酒,时间越久越是绵柔醇厚,余味悠长。